“这次你病得很严重,要不我给你找一个地方,你到里面睡一觉,等医学发达到能治好这种癌症,我们再来相见。”
这是2017年春夏之交,桂军民跟躺在病床上的妻子展文莲说的话。
那时,肺癌晚期的展文莲说话已非常困难。病房十分安静,窗外有小鸟在啁啾。
第一遍,展文莲没有反应。桂军民又说:“如果你同意,就握握我的手。”
少顷,展文莲的手动了,她轻轻握了握丈夫的手。
2017年5月28日,49岁的展文莲临床去世后,接受了全国首例人体冷冻术,“睡”进了一个零下196°c,容积2000升的液氮罐内。
展文莲弥留之际,桂军民跟她约定,30年后,他来唤醒她,然后一起再续前缘。
可如今才过去4年多,就有消息传来,桂军民已开始了一段新感情,并进入了谈婚论嫁阶段……
(桂军民在病房照顾妻子展文莲)
桂军民和展文莲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。
他们的父母同为援疆干部,桂军民祖籍河南,展文莲祖籍山东。两人一起在新疆建设兵团子弟学校念书,经常同来同往,时不时还互送小礼品。
在桂军民眼里,展文莲很单纯,气质出众,有点傲气。中考后,桂军民上了普高,展文莲上了职中。遗憾的是,职校尚未毕业,展文莲便随父母回了原籍,后被照顾安排到当地一家银行工作。
时空并未阻断他们间的联系,每周一次书信往来,成为他们互致问候、各表关心的固定方式。桂军民后来考上了上海一所大学。大二的一天,他突然接到展文莲来信,说她的父母因车祸双双身亡。
桂军民担心展文莲承受不了打击,火急火燎坐了20多小时的车,奔赴展文莲身边。他安慰她:“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,我会好好照顾你!”那一天,他们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。
在桂军民上大学期间,展文莲好几次到上海探望。她担心桂军民毕业后不愿跟她去山东小县城,两人商量着偷偷办了结婚证。
毕业后,桂军民放弃了学校的就业分配,一个人提着档案,来到山东商河县,承担起照顾妻子和妻弟、妻妹的责任。多年来,夫妻俩同心同德,一步步努力改善生活状况,最终走出商河,在省城济南安了家。
如果不是展文莲被查出肺癌,他们定会一直幸福着,相濡以沫白头到老。
(年轻时的桂军民和展文莲)
展文莲自2015年5月被确诊后,桂军民不惜耗尽家财,想尽千方百计为她治疗。直到她的病情严重恶化,医生宣告无力回天。
2017年2月,为减少妻子的痛苦,桂军民和医生商量后,将妻子送进了临终关怀病房。那段时间,桂军民除了悉心照料陪伴妻子,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的生机与活力被病魔一点点地掳走。
3月初的一天,桂军民去医生办公室时,偶然看见架子上摆着几本介绍人体冷冻科学的资料。他顺手翻了翻,觉得很新奇、很魔幻,但当时压根儿没想过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。
几天之后,科室主任与桂军民私下聊天,问他对人体冷冻技术有无兴趣。主任说,冷冻公司的人第二天要来医院,建议他们见个面。
桂军民就这样接触到了人体冷冻科学。在亲眼目睹一只小白鼠被冷冻几小时,又成功复活后,他很快“动心”了。
他知道,妻子已经时日无多,与其在她撒手人寰后灰飞烟灭,不如信任科学留住希望。
他是真舍不得妻子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,他相信科学家们一定能找到攻克癌症的良药。那么,让妻子藏进液氮罐内,耐心地等,也许就是最好的办法了。
桂军民说服了自己,说服了儿子,说服了大部分亲人,最后也说服了妻子。于是,就出现了本文开头一幕。
2017年5月28日,医生宣告展文莲临床死亡,冷冻手术迅速展开。55小时后,手术成功结束。桂军民获准与儿子、妻妹见展文莲最后一面。只见她躺在低温床上,身套保温袋,神态很安详,恍如睡着了一样。
从这以后,桂军民为着那个遥远的希望,开始了漫长的等待。
(医生在为展文莲实施冷冻手术)
妻子刚入驻“罐”中那段时间,桂军民隔三差五就会跑去银丰生命科学研究院。说是去“看望”妻子,其实他啥也看不到,不过是对着大罐子唠唠嗑,或者放几首妻子喜欢的歌曲,有时也跟“银丰”工作人员聊聊天。
妻子的事暂告一段落,儿子去了外地工作,家里只剩下桂军民孤家寡人。由于大家对“人体冷冻术”看法不一,桂军民“冻妻”之举备受争议。为了避免跟人说长论短,生活中的桂军民,几乎断绝了全部社交,每天单调地重复着上班出门下班回家。
有段时间,桂军民经常一个人在客厅看看电视。有时靠沙发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,手机也忘了充电。第二天,单位同事或亲友打不通电话,担心他出意外,便专程驱车到他家,砸开门,看到他没事才放心。
(桂军民“看望”妻子)
有一次,桂军民把手机放在外间充电,自己在里屋睡着了,突然痛风发作。他想打个电话,可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。在针扎般的刺痛中,桂军民硬生生躺了两三天。后来他拼命挣扎着跌下床来,慢慢爬过去拿到手机,才联系上小妹。小妹赶来照顾了桂军民半晌,临走前将好多吃的喝的放在了他的床头。
早前,桂军民因接受颈椎手术,腿脚留下后遗症,走路明显比常人慢一些。今年,他又查出了冠心病。53岁的桂军民,蓦然发现自己在加快变老,很多事感到力不从心。
亲友们都劝桂军民,都过那么久了,也该放下了。此前,也曾有亲友提议帮他物色续弦对象,但都被桂军民婉言拒绝了。而今,桂军民想在孤独和等待中终老一生的意志逐渐动摇了。
2020年6月,有个热心的学生给桂军民介绍了一位对象。女方比他小10岁,勤劳朴实,善解人意。
桂军民试着与她交往,尽管他知道,这样可能要违背自己当初给妻子的承诺。
(桂哥,家里有点乱哦)
桂军民专门就再找对象的事征求过儿子的意见。儿子常年在外地工作,没时间精力照顾父亲,因此对父亲的想法表示支持。
桂军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,她(新对象)隔一段就会过去照顾他的生活,“挺勤快,人也还行,我们最近还在磨合阶段。”
桂军民表示,有与新对象结婚的打算,条件是对方必须理解他,接纳他对上一段感情的执着。
消息一经传出,全网旋即炸开了锅。
有对桂军民表示理解的,也有对他进行谴责的,几乎分成了两个阵营。
理解他的,主要认为,展文莲能否复活、癌症何时能被攻克,本就是个未知数,希望虽然美好,但也很缥缈;如果展文莲复活时间拖得太久,依桂军民现在的身体状况,恐怕也很难等到那一天。
所以,很多网友赞成桂军民找个老伴,两人相扶相携,共度余生安享晚年。
谴责桂军民的,无非说他虚伪自私、薄情寡义,故作深情骗流量。
好在,大多数网友对桂军民还是比较理解的。有博主就其是否应该再婚做了一个公开调查,共收到529份反馈,结果认为桂军民应该再结婚的占到74.86%。
桂军民很少回应网友对他的看法,是褒是贬他也不太在意。日前,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,“我的妻子我依然爱着他,但是我现在没有这个条件。”
他所指的没条件,归结起来就是:想她复活,也得生活。
(网络调查结果示意图 )
是的,是冷酷的生活现实,让桂军民改变了冷冻妻子的初心。
我从不怀疑桂军民对妻子的满腔深情,也不怀疑当初他想守候妻子复苏的坚定信心。他以为,为了兑现给妻子的承诺,他能顽强地当好“苦行僧”。
可是,他给妻子的承诺太过沉重,重得让他在正常生活里举步维艰。
近一年来,桂军民经常陷入沉思,他理性分析了妻子复活的种种可能。他跟“银丰”签订的合同是冷冻30年,30年后,如果肺癌能治愈了,便会如期复活妻子。如果医学科技达不到,就只得续签,但那样,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她了。
即便30年后妻子成功复活,即便他能撑到那时,恐怕也已老态龙钟、老病缠身,反倒成为妻子的负累。
想到这些,桂军民一下豁然开朗了。他觉得,当前最重要的事,就是好好生活,照顾好自己,“留得青山在,才会有柴烧”。
(网传桂军民新女友)
桂军民了解展文莲的心地,他与妻子换位思考:“如果躺在那里的是我,我现在巴不得我媳妇赶紧找个人来疼她,因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现在受苦。”
如今桂军民坦然多了。他不再避讳谈及自己的新感情,甚至也让女友在记者面前亮了相,表示会给她一个名分。
看着桂军民走出“执念”,不少网友替他由衷高兴,纷纷祝福他和新女友能白头到老。
人在一生中,无论因人还是因事,都会做出种种承诺。有的承诺容易兑现,有的承诺则永难兑现。不能兑现的,除了心血来潮信口开河,或者出于应付根本没想践行,还有两种情况是再努力也难兑现:一是对自身能力估计过高,二是对形势变化估计不足。
桂军民给妻子的承诺,显然属于后者。
再努力也无法兑现的承诺,不能成为自己的枷锁。因为人生需要轻装上阵,与其对无能为力之事耿耿于怀,不如学会放下,挣脱羁绊舒展拳脚,活出别样的人生。
不纠结过往,不逃避现实,不畏惧将来,万事最好向前看,毕竟生活要继续!
老桂,走自己的路,让别人去说吧!
参考资料:1.《中国首例人体冷冻术:等待妻子复活的四年里,我感觉自己老了》(《澎湃新闻》);2.《中国首例人体低温保存者丈夫谈新感情:依然爱妻子,但条件不允许》(《齐鲁壹点》)
(桂军民近照)
【作者简介】主笔千度刘郎,转业军人出身,当过记者编辑,发过诗歌散文;作品散见各类报刊,入选多种文集,现为作协会员。能饮酒,朋友看来有耿介气;好习文,显贵眼里乃穷酸人。业余跻身自媒,入驻多家平台,被网友称为“能文艺也理性的‘做鞋’(作协)大叔,既沧桑又年轻的故事小哥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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